蛇结


我属于人们所谓的缺少青春气息的那类人:我是个阴郁而不够鲜活的少年。我的青春不过是一场自杀。

我的人生似乎从24岁开始。

忌妒自己瞧不上的人,那种难以启齿的情愫足以毁了一个人的生活。 我忌妒他们,却又瞧不起他们。

我埋怨他们幼稚的提出一些狭隘的诉求,我当然也有这些诉求,但我正是怪他们令我意识到自己竟然也有这类诉求。

孤愤的男孩儿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就是你对我说“一个男孩儿的睫毛这么长真是神奇”的那个晚上。

我生命中经历了种种情愫,而这些情愫又因为我的懦弱与自卑,全都不疾而终,他们应该是有美好的一面,但我的全部关注全在悲剧的一面。我甚至渴望将生活过成一种悲剧,仿佛天然的拒绝一切的美好,一种本能的排斥。我无法面对这一切,不知道应该以何种视角,何种心情来面对,生命自己找到的出路便是遗忘。我忘掉了这一切,仿佛他们从来没有来过,我的心似乎也随之失去了某些此时尚未察觉的东西。

在我们人生之初,刚刚得到一点儿幸福的眷顾时,竟不会有人给我们提个醒:不管你活到多少岁,你也不过只享有这几个小时的快乐。好好品味吧,品位的一点儿渣滓不剩,因为过后什么都将荡然无存。你看到的第一眼泉水,也会是最后一眼。好好一次喝个够吧:你以后将无水可饮用。 相反,我却相信,这只是一次漫长的激情人生的开端而已。因此我并未在意我们在沉睡的枝叶下静静的度过的那些夜晚。

假如她抗争的话,我倒知道该如何对付她,可是她的沉默不给我泄愤的机会。

就算我再怎么不动知恩图报,母亲对我的爱也不会就此结束。它被赶出了原有阵地,却会在别处重振旗鼓,利用我留给它的一点儿机会,苟且将就着。但是,当天晚上,你却问我:你的母亲到底是怎么了呢?

四十年来,我占据着全部阵地,你未能把我赶走,假如我做出哪怕一次让步,它们便会一一沦陷。

我一贯不愿向任何人低头,并始终忠于我的理念。

啊,你对她的态度是屈尊!她对你则是卑微的感恩戴德!

伊莎,那晚在长椅上哭泣也是因为他吧? 你不回答,我抓住你的胳膊,你边挣脱边发出近乎困兽般的咕囔声。你转身侧卧,泊在自己的长发里进入梦乡。由于黎明的凉意,你拉起凌乱的被褥,盖住熟睡的幼兽一般蜷缩卷曲的身体。将你从这孩童般的睡梦中拽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我想从你口中得知的,难道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悄无身息的起床,赤裸着双脚,径直走到橱镜前,像打量别人一样端详自己,确切的说,是我又变回了我自己:变回到那个没人爱的人,那个不曾有谁因他痛苦的人。我为自己的青春感到可怜;我用自己那农民的大手轻轻抚弄我那没有挂过的脸颊,脸颊上已沉沉覆盖了一层坚硬却泛着褐色光泽的胡碴。

就这样,开启了我们四十年来从未中断过的大沉默时代。


「我以为今天就和昨天及明天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就像我已经度过的一万多天及还未度过的那两万多天一样。可是今天似乎有一点不一样,今天是五四,是青年节,我还能算青年吗,今年是蛇年,此刻我正在读蛇结,图书馆四楼的外沿上来了一只麻雀,在珠江新城这个城市最繁华的人造物区域。」


那个洋洋得意的男孩儿,从少年时代就沉醉在我活了半个多世纪却一次都未体验过的爱河里,这在一个遭人恨的绝望老人眼里意味着什么,她怎么会想到呢?我讨厌年轻人,痛恨年轻人。

生命没有为我带来什么,对于死亡我又没什么可期待的,一生一世过后便是一片虚无,不存在任何答案,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谜底……

保持自信,不是我们一个人便能办到的事儿。我们需要有人见证我们的能力:得有人替我们计数,替我们打分,得有人在颁奖日为我们加冕。就像从前在学校的颁奖典礼上,我双手抱着书,两眼在人群中寻找妈妈一样。而妈妈会在军乐声中将金色桂冠戴在我刚剃过的脑袋上。

生活的艺术在于为高尚的情怀去舍去低下的欲望。

死亡令我惧怕,是因为死亡是一种不存在的状态。

我可能无法消灭低迷的情绪,也无法消灭每夜的记忆与梦和幻想,我应该试着与这一切共存。

我压根不指望我的心里需求能够得到满足。心里需求咋一萌芽,我便将其扼杀。于是我成了情感摧毁大师,有本事在意志力尚能起决定作用那一刻精准出手,在濒临感情深渊但尚能决定自由堕入其中抑或自我管控之时斩断情丝。

我被排斥在这舒缓的幸福之外,这种纯洁的与梦幻是我无法迈入的禁区。安逸的爱,静静的浪花,朝我涌来,却在离我脚下的礁石仅有几步之遥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忧伤灼热的夏日

无论此前,你对我的鄙视如何,同我对你的鄙视比起来,都顿时如同小巫见大巫。


你一心只记得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这块心头肉,那管她即将被埋葬,即将腐烂,而我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在面对玛丽的遗体时,领悟到了躯壳一词的含义。我情不自禁的意识到,玛丽走了,消失了。她已逝去。那肉体已不再是她本人。“你们还在寻找玛丽吗?她已不在人间……” 后来,你又责怪我很快忘却。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最后一次亲吻躺在棺中的玛丽时,从我身上折断的是什么。

你在笑什么?不笑什么。 你在想什么?什么都没在想。

所谓生活,倒不是上层社会所谓的生活的讲究,而是指绝对意义上的人生的活法儿。

生活是为一些美好的瞬间而活着? -记卫生间走廊对面的女孩。

我这个人无论怎样心地坚硬,心如死灰,无论怎样具有挑起仇恨并在周遭制造荒漠的天赋,却终究无法放弃对希望的渴求……


我的心在一团蝰蛇下窒息,饱浸它们的毒液,在他们的蠕动下苟且地继续跳动着。这个蛇结是无法解开的,需要用刀用剑斩断才行:我来并不是带来和平,而是带来刀剑。


我终于解脱了,不知是什么,不知是谁令我得到了解脱。伊莎,缆绳断了,我随波逐流。是何种力量在激荡我前行呢?那是种盲目的力量吗?是爱的力量吗?或许是一种爱的力量吧……

或许意义在于我写下这些文字时得到一种放松,得到一种解脱。

我再次去卫生间时,那个女孩儿走了,永远的从我的生命中走了,美好的瞬间在我望向那根柱子的时候结束了。

横在她与永生上帝之间的任何贪欲,都于弹指间荡然无存。

如今这个一瘸一拐的肥胖老妇人便是当前前往百合谷的路上的那位一袭白色的少女。

在这个小雇员身上强劲涌动的是谨慎狐疑的农民本能,对风险的厌恶之情,以及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肯付诸偶然的诚惶诚恐。

倒不是因为他比同龄的其他男孩儿冷漠,而是因为他缺乏教养。

我感到充满善意的世界俯首即是,近在眼前,却也与我隔着无限的距离。伊莎长对我说:你只看得见恶,你随处都能看到恶。她说的对,也不对。


他们注定一生都要以各种美好的名分,掩饰最卑鄙的心思了。

因为九点闭馆,最后百来叶读的仓促。该死的规训,完成比享受过程更重要。进度大于质量。该死的现代理性!不过,蛇结绝对值得再次阅读。文字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拥有意义!更承载思想与感情。击溃生活这该死的空虚与堕落。你讨厌别人投喂你意义,可给了你自由,你却什么都没有了。你不曾有能力找寻意义。